阿公阿嬷和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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幼年的我很长时间都是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的。爸妈忙着经营生意,没有时间照顾我。那时,我是妈妈那方唯一的孩子,弟弟们都还没有到来。从那时起,我在外公和外婆的房子里生活了五年,那个有着我们深深印记的房子。下文中的外公外婆称呼我都将用阿公(a gong)和阿嬷(a ma)代替。这是闽南人的习惯。我真的在阿公阿嬷那里留下了太多的记忆。有些是我记得的,有些是家人告诉我的,一并记下。
识字
那时的我还很小,会走路,未学数,未曾记忆自己的经历。阿公阿嬷家里的墙上贴了很多过年时贴的吉利的四字成语,如“招财进宝”、“五谷丰登”、“风调雨顺”等等。他们经常带着我在家里转,指着墙上的成语教我如何念。之后的某日,发现我各个都记住了。于是再有朋友到家里来,他们就带着我,让我念墙上的成语给别人听,脸上露出欣喜与得意之情。又是某日,我拿着阿嬷给的两角钱,去小店铺买零食。店铺的老板问我是多少钱?我答对了。店铺老板便对阿嬷说:“你这孩子不简单,才两岁就知道识数,好多四五岁的小孩,问其多少钱时,仍然不能回答呢!”我猜阿嬷当时一定笑得很得意。这是阿嬷每回说到我的童年都必告诉我一遍的。
再是那时,刚上小班,就是现在说的学前班。开始学写字了。我是个左撇子,写字用左手,吃饭用左手。当然,小时候是用左手的,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渐渐改了。阿公见我用左手写字很是为难,就教我换成了右手写字。我不知道为何要改,但还是改了。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,于是在灰白的墙壁上,在我所能够及的最高处用木炭块写下了自己的名字,看似很自豪,是一种炫耀,仿佛给这座房子做了一个记号,这就是我的房子。阿公阿嬷见此也乐此不疲,不过我想,我年幼之时,他们也一定还年轻吧!之后那面墙和墙上的名字就一直留在那十多年之久,墙上由木炭写的名字依然清晰,那是一个标记。直到前些年,舅舅装修房子,把墙拆了,那个标记也就不再有了,装着记忆的房子也变了样。房子改变模样之时,我正忙着高中繁重的学业,也未曾记起那墙面上的名字,待到察觉失去之时,便只留下一些可惜、无奈与遗憾。
阿公和阿嬷
我最记得阿公常拜托我做的一件事是翻过屋门拿钥匙开门。那时的阿公好像经常把钥匙锁在屋里。门是那种上边留有天窗的门。侧身时的我恰好能够翻过天窗。阿公把我架在他头上,我侧身翻过天窗进到屋里,用脚踩在门里边的把手上,顺利落到地面,打开门。那时的我,似乎很乐于做这件事情,唯一的一种爬高不会被责备的举动,好像一个杂技演员。很长一段时间,我一直以能够爬过天窗而阿公不能而沾沾自喜。
阿嬷是对我最好的人,有时甚至胜于妈妈。我小时候也时常犯错,受大人的责难,但是没有一次是阿嬷在责备我,阿嬷对我的教育总是无尽的袒护。写到这,感情有些不能平静,确实是想阿嬷阿公了。阿嬷煎的荷包蛋是我最喜欢吃的菜,煎得稍微有些焦,还一定要有油葱作为佐料。我要是不吃饭了,阿嬷就哄我,给我煎荷包蛋,让我快快吃饭。那时的家里,姨未嫁、舅未娶,就我一个小孩,所有的人都宠我、惯我。那时的我确是最幸福的人,真真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。
一辆卡车
我不确定这个故事的真实性,但每回听大人说起来都仿佛确有其事。那时候,我们把那种大卡车叫“五十铃”。舅舅刚学会开车,没有车开。那时开长途货车是一个很挣钱的工作;那时我们家里的条件还不是很好;那时城里流行一种有钱人用一辆卡车换一个孩子的说法。他们或是正儿八经地开会讨论过,或是在茶余饭后的玩笑话中说要将我去换一辆卡车回来给舅舅,这是我不得而知的。只不过,之后,待我稍稍长大些,家庭聚会之时,说到众孩子的童年,姨总是拿要将我换卡车的一事玩笑于我。她说若是换了,现在我不知道生活在哪里,也许换完之后,会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。因为换孩子的都是有钱人,都是爱孩子的人。每到这时,阿嬷总是要补上一句:“不甘的,不甘的。”意思是舍不得的、舍不得的。后来我又问过妈妈,妈说那时确有这种想法。我很高兴还能留在这个家里,很高兴有这么一群疼爱我的亲人。
13寸索尼黑白电视机
阿公家里有一台电视机,妈妈未出嫁之时买的。妈特意跟我说个这电视机的来历。说那时大队分钱,阿公将分得的钱的绝大部分用来置办这台13寸的黑白日本产索尼电视机。那时,这是村里的第二台电视机。于是那段时间阿公家,晚饭之后总是人满为患,大家挤在一个小屋子看电视,了解外面的世界。当然这些都是发生在我出生之前的事。很庆幸的是,在我学会看电视之际,这台电视机依然工作良好。于是它成了我接触外界的唯一通道。其实在我幼年的时候消息是很闭塞的,不如现在好多小朋友都在用手机和电脑。于是我就每天守候着电视机,看电视里的人头不停地转换。还记得那时白天只能收到福建电视台,用的是模拟信号。电视画面中带着无数的雪花点。于是我常做的事情是转换电视机的天线方向,寻求一个能听清声音、看清画面的状态。那时的生活就是这样的简单而快乐。到了饭点,阿嬷通常三呼吾名之后未见我出现在饭桌上,就端着饭菜带着勺子送饭至电视机前,略微责备我不按时吃饭。我常努嘴道,电视太好看了嘛!关于这台电视机后来的命运,当然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。舅舅新开了家洗车房,嫌冷清,将这台老电视机搬到洗车房里。再后来电视坏了,舅舅将其卖给收破烂的人。每谈及此事,阿公总是少不了对舅舅的责备之情。
抽屉里的硬币
放电视机的办公桌带了个抽屉,是阿公存放不重要的东西的地方。而这不起眼的抽屉,却成了我的乐园,使我常怀着一点偷偷做坏事未被发现的窃喜之情。阿公通常将一些五分、二分、一分的硬币放入抽屉中,那时物价已经开始四舍五入以角计算,所以“分钱”在大人眼里不再重要。我从小被教育做个诚实的孩子。未经大人允许的钱,我是坚决不敢动,也不能动的,唯独例外的是对于这些“分钱”。一则我认为其钱数不多,大人不会在意,也不会将我私自动用这笔钱视为多大的罪过;二来,我也从未见阿公清点这些钱币。于是我便壮胆,五二一分作一角地去店铺买两颗糖吃,或是买一些拍拍纸、弹珠等儿时玩具,偷偷使一点坏。对于孩子,做坏事确实可以体验到那么一点的快乐。后来,长大之后,我和阿公说起抽屉里钱币的事情。阿公说他全然不知情,之后便笑我。我心中更是窃喜了。
十块钱的红包
这是我印象中,阿公发过最大脾气的一回。话说有一回,阿公带我去喝喜酒。按我们这的风俗,小孩在宴席上可以得到宴主给的红包。我得到一个,没有及时交给阿公。后来回到家里,忘记是在同伴怂恿之下,还是自己的意愿,在没有请示阿公阿嬷之前,就擅自用那些钱买了把玩具手枪,还买了很多零食散予同伴吃。阿公知道这件事之后,赶到店铺,在众人面前责备我。我当时心里一凉,不明白平时疼爱我至极的阿公为什么突然如此严厉。估计听完教训之后,还好长一段时间不敢搭理阿公吧!长大之后的我自然明白爱之深责之切的道理。阿公那样急切,大概是怕我渐渐变成挥霍无度的败家子吧?阿公阿嬷就是这样教育我的,教育我要做一个好人。他们也确实在用自己的一生教会我做一个诚实本分的人。
之后的故事
回忆一旦挑起,便渐变得冗长。之后,舅舅给别人当学徒开车,辛辛苦苦赚了很多钱,也确实买了一辆“五十铃”大卡车。再后来舅舅结婚了。我原本认为是挺快乐的一件事情,当时怎么也不知道会导致自己离开这个住了四五年的家。舅妈的到来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改变。在这里说到舅妈,并不是表达舅妈有什么不尽人情之意,一切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。从此,我不能再是家里的小王爷了。舅舅和舅妈回家吃饭,方桌坐满了人。用左手吃饭的我老是打扰别人的右手吃饭,渐而被改成了用右手吃饭。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的我,也不能再让阿嬷把饭菜端来了。舅妈要求我在饭点准时出现在饭桌前。那时,对于陌生人,我是没有太多的发言权的。渐渐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开始有人约束我、教我如何如何。当然以我当时的情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奥妙的。直到有一天夜里,风雨交加,妈妈把我从阿公阿嬷家接回自己的家。我哭闹不止,抽噎不停。第二天上完学之后,又径直回到阿公家里。我已经太习惯和阿公阿嬷住在一起了。借口家里没有电视机,我不愿意回家。结果爸妈商量了几日就买了一台21寸的大彩电。渐渐地,我有一天没一天的回阿公阿嬷家,直至长久离开了长久留恋的这个家。我时常回忆起:饭后在阿公阿嬷家那空旷的院子里数星星,在他们那雕着花草鱼雁的床上翻滚,在他们怀里依偎撒娇的情形……一切渐行渐远。祝阿公阿嬷安好!